第45章 碎影琐言 (10)(1/3)

作品:《生活的艺术

同船的有一队挑担子的兵,担的是鸡鸭鱼肉,还有海参之类的干货。这种东西在这种地方发现,真是出人意表。挑担的兵在额角上直流汗,摘下皮帽子直冒热气。我问他:

“老乡,你们担这些东西到哪里去?”

“上中条山去。”

“山上要这个做什么?”

“谁知道!听说派了什么人要到山上去视察,这是请他们吃的。”

我心里好生惭愧。我的灰布棉大衣使得他不能辨认出我即是要上山去吃这些东西的人。我们中国人好请客,就是到了最前线的中条山的顶上也还是要宴会!

船拢了岸,有一队兵牵着马在岸上迎候。那些马都是矮矮的身材,蓬松着鬃毛,马尾巴像个破刷子,真是经过长期栉风沐雨的家伙,看上去就有点儿胆寒。

“胖兄,上马罢。”我说。

胖兄望望我。他很勇敢地踩上马蹬,往上一窜,正好抱住了鞍头,不上不下的悬在那里,一个手快眼明的马弁过去一推,他连爬带滚的就稳坐在雕鞍之上了。那匹马摇晃了两下,好像是很能感觉到驮负的重量。

我也一声没响的上了马,迈腿的时候觉得有一点儿飘飘然,但是很快的找到了重心。

胖兄乘先生还未上马,大叫:“快给我照一张像!”我当时觉得他太性急了些,事后我才知道这是惟一的照像的机会。于是每人各照了一张。

一共是二十几匹马,组成一个凌乱的行列,向中条山进发。骑在马上觉得有一些上重下轻,但是如果拉紧了缰绳,夹紧了马腹,事急了的时候再抱紧了马颈子,大概不至于有多大危险。所以我相当的心安。和骑驴也差不了许多。但是过了两个钟头,渐渐感觉到马背的宽度实在太不合理,把我两条大腿撑得溜酸,把我两条小腿弯得清疼,脊椎也不受用,尻骨也在制造摩擦,浑身不舒服起来了。

忽然面前展开一片枣树林,无穷无尽的都是些杈桠的枯枝,好险恶的一个去处!马穿枣林,左一个弯,右一个弯,遇坡便爬,逢壕就跳,我在马背上居然还能操纵自如。忽然面前出现一片水沼,水并不深,因为沼里也还有枣树,马弁绕过水沼捡干路走,由着马去涉水。胖兄的马第一个趟水,那匹马也许是因为载重过度,特别的口渴,见了水便低下头去喝,这一低头可不打紧,马上的胖兄立刻失掉了重心,全身的肉都向前倾斜,他一下子就抱住了马脖子,怪声大叫:“唉哟,唉哟,唉哟!”

三声“唉哟”未了,马惊了。这马没有受过这样亲昵的搂抱脖子的待遇,忽然热烘烘的一块大肉贴在颈上当然是要惊奇,再加上那三声厉鸣,马怎能不惊?

马只要惊了一匹,全要惊。二十几匹马全都狂奔起来,水沼里水沫四溅,如一条游龙。马弁远远的望着,无能为力。胖兄在沼边第一个落马。我们冲过水沼,驰骤得更快,只觉两腋生风,如腾云驾雾一般。我没工夫回头,我的马跑在前面,好像赛马场中要得头奖的样子,真乃“龙文虎脊”,可惜我不善驾御。我觉得耳边的风呼呼的响,面前的枣树枝子像一排排的铁蒺藜随时可以刮破我的脸。我愈怕,缰绳愈拉得紧,缰绳愈紧,马跑得愈快。我一面用腿夹紧了马腹,一面俯在鞍上躲避枣枝,也不禁大叫起来。只听得先生在我身后附近说话:“你别嚷!越嚷越不得停。”

于是我住了声。我打定主意,无论如何我不能落下马。不久,后面没有马声了,而我还在狂奔。

前面是一条大沟,有丈把深,我的马一点儿也不含糊,将身一纵,腾空而起,我也跟着腾空了。腾空以后,我怎样再落下来,我就不知道了。

睁眼一看,我在沟里躺着,马鞍在我身旁,脚还勾着一只马蹬。头疼,臂疼,尻骨疼。晕糊糊的,好像是噩梦初醒。

不久,我的伙伴们都蹒跚着来了,胖兄在内。他的额上的汗珠比别人多。马呢?马全跑了。我们一群难友,没有话说。他们会骑马的,到了无法控制的时候,都自动的跳下了马,只有那势如骑虎的我吃了一点儿亏。我拾起马鞍(好重啊!)随同大家徒步而行,谁也不说一句话。

走了一程,老远的黄尘起处,来了大队人马,有担架队,有医药箱,原来是救护我们的。我们的马,在一场虚惊之后都跑回司令部去了,就像《疯汉骑马歌》(辜鸿铭译)里描写的一样。司令部的人看见一队空马回来,就知道事情不妙,没想到我们并无伤亡,而且红药水都无需用。我知道离目的地不远了,便宁可徒步,我也不愿再上马了。胖兄与我一致行动。于是我们一跛一拐的走到了师部。

那地方记得是叫“望原”,驻着一位师长,姓陈,闽人,又黑又瘦,他的住处是一个窑洞。这窑不大,但是比武家坡王宝钏的那个窑要爽朗些,只是一大间,并无耳房侧室,前面门窗俱全,糊着纸,所以里面并不太暗。我们住的是三间坐北朝南的土房,屋里打扫整洁,到处贴着红绿标语,无非是些欢迎的词句,我觉得政治部的同志未免太辛苦了。我走进屋里便直挺挺地倒在木板床上了,好像是浑身刚熬过酷刑,没有一个关节不痛。大腿上两块皮肉完全
本章未完,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......... 生活的艺术 最新章节第45章 碎影琐言 (10),网址:https://www.555d.org/401_401425/45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