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碎影琐言 (9)(1/3)

作品:《生活的艺术

水像银蛇似的往火里钻,澌澌的响。倏时间没有黑烟了,只剩了白烟,又像是云雾。看样子,烧了没有几间房。

“走罢!没有什么了。”有人说。

老远的还有人跑来,直抱怨,跑一身大汗,没看见什么,好像是应该单为他再烧几间房子才好。

观众渐渐散了,像是戏园子刚散戏。

义愤

有一天我从马路上经过,看见壁上有一幅硕大无朋的宣传画,上面写着“我们要驱逐倭寇收回失地”,画的是一个倭兵,矮矮的身量,两腿如弓,身上全副披挂,脸上满是横肉,眼里冒着凶焰,嘴里露着獠齿,作狞笑状。他脚底下是一堆一堆的骷髅,他身背后是一堆一堆的瓦砾。他代表的是凶残、破坏、横暴、黑暗。这幅画的确画得不坏,因为它能活画出倭兵的一副穷凶极恶的气概。

过几天,我又从这里经过,我又回过头望望这幅壁画,情形稍为有点儿两样了。这画里的倭兵身上沾满了橘子瓤,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橘子瓤。这些橘子,一经沾上,是不容落下来的。我略略查看,橘子瓤的块数,总不在百八十以下,而且大多数都很准确的命中了,想见投掷的技术很不坏的。

投橘子瓤的是些什么人呢?当然是我们的爱国的民众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当然是因为激于义愤。他们看见这幅画里的倭兵,就想起真的倭兵来了,于是义愤填膺,顿起杀贼之念,可巧四川的橘子既多且贱,可巧嘴里正嚼着一块橘子,于是忍无可忍,呸的一声将橘瓤吐在手里,飕一声掷将过去,拍的一声不偏不倚地命中了倭兵的身上。一个人这样做,许多人起来仿行。顷刻而倭兵遍体疮痍,而我所费者仅为本来要吐在地上的百八十块橘瓤而已。

平心而论,这些义愤之士都是可钦佩的。他们是有良心的,他们是爱国的。从前我游西湖,看见岳坟前有不少人围绕着秦桧的铁像小便,大家争先恐后的向他身上浇冲,有些挤不进的便在很远的地方吐送一口黏痰过去。这件事虽与公共卫生有碍,然而也是一种义愤的表示。这都证明人心未死。

不过,我常想,假如我们把这种义愤积蓄起来,假如我们不亟亟地把橘瓤作为宣泄义愤的工具,假如我们能用一个更有效的方法使敌人感受一些真实的打击,那岂不是更好吗?

听说普法战后,法国的油画院中陈列着普兵屠害法人的画片,令法人有所警惕。这并非是“长他人的威风,灭自己的志气”,这是要锻炼磨砺人民的复仇心。听说那些画片上并没有橘子瓤或黏痰之类。

我们要驱逐倭寇,收回失地。那幅壁画是提醒我们这种意志的。戏台上的曹操,我们杀他做啥子?

大沽口外

有谁在大沽口外黄泥海的中央住过二十天吗?我住过。事情是这样的。

去年九月二十日,我有事从青岛到天津去,搭的是顺天轮。这只轮船是太古公司驶行于津沪之间的最好的一只,舱位最宽适,速度也高,只是运气不妙,大概在两年前就在大沽口外被匪洗劫过一次,乘客被掳者数人,损失甚大。我一上船就看见这船的布置与众不同,上上下下的铁栅栏铁蒺藜似乎特别多。这都是上次遇匪之后亡羊补牢的遗迹。由青岛至天津,其实不过三天,但是我在船上过了二十天!

船由青岛刚要开出的时候,船上的一个伙夫病了,上吐下泻,其势甚恶,于是把他抬下船去,船就开了。没有人还理会这个可怜的伙夫。

船过威海卫,什么事也没有,我还看见许多客上船,其中有两个黑袍白帽的天主教尼姑也上船了,送行的有许多顶着馄饨皮似的大白帽子的尼姑。

船过烟台,问题来了。海关人员上船声说他们接到青岛海关电报,说那个伙夫已经死了,病是虎烈拉!

虎烈拉!这名字多么骇人!

我们的船主很妙,他姓萧,大概是萧伯纳的本家罢?他把海关的人接到他的舱里,开了四五瓶酒,大概过了半个多钟头,只见两个人红着脸嘻嘻哈哈的一道走出来了。船主的笑容尤其可掬。海关的人穿的是崭新的一身制服,走起路来像是有弹簧的样子,事后船主告诉我,他是第一次到任执行职务,我想说不定那几瓶酒他还是第一次大量的喝哩!

船立刻开往天津。不许乘客上下。桅杆上扯起一面黄旗。

在一个朦胧的侵晓,船在大沽口的沙滩外停轮了。遥望岸上还有疏疏落落的几处灯光。渔船三三两两的在海面上荡漾着。

海关的人上来了,是一位医生,姓,据他说他在天津海关上执行职务有二十多年了,日本人占据了天津海关,他的医院也被占据做为兵营了,但是日本人逼着他做事,他没法只好做下去。他上船的结果是不准船开进口,要这只船停在口外五天,如五天之内不生传染病,就可以开进去。这消息立刻散布到船上各阶层,大家嗡嗡的议论着,有人摇头太息,有人吐出半截舌头,有人拉住医生歪缠,医生板起脸说:“你们不要闹,日本兵若是来用机关枪扫射你们,我可不负责。”有人听了微笑,然而喧哗居然立刻止住了,以后这位医生是天天来,照例各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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