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碎影琐言 (9)(2/3)

作品:《生活的艺术

检查一番,最后是到船长舱里检查酒瓶。

到了第二三天,统舱里面有一对新婚夫妇,那位男士病了,上吐下泻,虎烈拉!医生慌得手忙脚乱,那位女士哭得死去活来,全船的人纷纷议论,有人说这都怪他们自己不好,在闹传染病的时候夫妇俩就应该分床睡、何况是在新婚!那位男士只剩奄奄一息了,于是在一个冷雨凄凄的下午连人带被用绳子捆起坠到一只小舢板上。舢板是敞篷的,细雨淋着病人,医生的小火轮拖着这只舢板驶向岸去。那位女士哭喊着要同了去,由大家说情,才准她同去。没有人敢用手触着那病人,因为那病人浑身都是毒菌!

翌日医生来报告,说那个人死了,日本军医把那尸夷割成若干块,请许多人用显微镜看,都发现里面有最肥硕的霍乱菌。由是日起,船再停五天。

总是等不到第五天,就有新的病人发现。二三等舱的买办最着急,因为伙食是由他包的。有鸦片瘾的乘客因烟膏告罄亦有呕吐不止者,吓得买办赶快托人用小火轮送鸦片烟上船,任人吸用,不取分文,买办室变成了烟窟,没瘾的客人也去吞烟吐雾。

天冷了,客人衣裳单薄的也不免腹泻,买办房里备有白兰地供客取饮不取分文。买办只求大家无灾无病度过那第五天。客人里有人大声说:“谁要是病,我们把他丢到海里去!”于是几个有病的嫌疑者被买办藏在一个暗处,不令知道。

十几天过去了,病疫没有完。一个一个的病人抬下船去。大菜间的客人共有三十几个,英籍的就打电报给英国领事和英国商会,请求向日军交涉,准他们上岸住在隔离病院。在这个请求书中有一位自称大教授的君也签了名。这位先生还很得意的告诉我他到天津可以去见堀内总领事,因为有的一张介绍名片。

果然消息来到,大菜间的客人可以上岸在一所洋房里住五天,期满无病即可开释。事为统舱的客人知道了,群情汹涌,简直要暴动,据说是要“焦土”。船主请出一位由官舱升到大菜间的中国客人向众解释,结果这位先生几乎挨揍!这位先生被谥为“汉奸”。大菜间的中国客人决定不下船,与统舱客共患难,风潮才得平下去。而外籍客人也并未下船,他们说,最需要下船的是三等客,因为三等舱太苦,容易生病,大菜间是相当舒服的,本不必争先下船。

于是在船上耗着,一天又一天,晨起看日出,黄昏看日落。我不禁想起了英国的名诗《老舟子咏》(辜汤生译为“古舟子咏”,是不对的)里所描写的,一只船停在热带海里的可怕的景象。四围都是水,水,水,水。船上的人的面孔,一个个的都看熟了,“可与谈者无二三”,蠢的俏的,俗的和极俗的,雅的和极雅的,无不具备。那两个由威海卫赴烟台的尼姑,也在大沽口外过了二十天海上监禁的生活。两位中一个年老的,晕船,倒在舱里就没出来;另一位非常年轻,自承为中国人,但是不会说中国话,据说生在上海,长在葡萄牙,读书在法国,现在烟台教孤儿。我从这尼姑口里知道了尼姑庵的情形的大概,我的印象是愚暗惨酷。举一例为证,尼姑不准看报纸,这位尼姑对于世界大势一点儿也不知道,对于中日战争也模糊不清。她听我解释很感兴趣。据说庵里有一份报纸,长老可以看,她们道行不深的是不准看的。

我没有书看。借到一部《聊斋志异》,从头到尾的看了,直省着看,还是很快的看完了。有一位客人向我说,“你看完了么?不要紧,我这里还有一部《聊斋》呢!”

我学会了看侦探小说。无聊到极时,抓到什么东西都要看的,侦探小说(尤其是美国侦探杂志上的小说)的趣味是低级的,但是我也顾不得,看了几篇之后觉得确有消磨时间的功效,如是我看完了几十本。

最后功德圆满,接连五天没有发现新病人,医生报告了倭军司令部,倭军要派军医到船上检验,船主不允,打电报给英海军司令及英领事,惺惺作态,但是终于是前倨后恭的屈服了。倭军部派了大批的人员到船上,照例的排班检验,看舌头、验大便,行李消毒,打预防针,全体开释,船开进口。

除了因病下船的同胞不知下落外,其余的都安然的到了天津,这一天正是国庆的前一日。

我到了塘沽下船换小火轮的时候,那位女尼姑站在船边向我们招手。

我们吃了二十天的苦,物质上精神上都苦,主要的原因固然是疫疾,但还有两种原因:(一)敌人占了大沽口的隔离病院,那病院属于海关,原来可以容纳二百多人的,照海关规则我们都应该到那病院里去住。住五天无病就可以出去;(二)敌人军队在华北不服水土,谈虎色变,对于虎烈拉的发现过度的矜持,惟恐把疫病传给他们,不惜多方刁难,阻挠行旅。二十天水牢的经验,我至今不忘!

跃马中条记

“中条山”——在地图上一查便得,就在山西南部,头朝西南,脚向东北,斜斜的那么一撅子。教科书里偶尔也遇到这个名字。《史记·封禅书》里所谓的薄山就是它。为什么叫做中条呢?据戴东原《水地记》说,“山狭而长,西华岳,东太行,此山居中,故曰中条。”对不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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