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瑶琴一具，抹拭得十分干净，就宛若当真有婉约女子日日抚琴一般。

桌为檀木桌，椅为梨花椅，文房四宝，琴棋书画具备，倒和那翰林学士家的才女闺房一般模样。

连城对风写月的房屋不感兴趣，只淡淡地看着那一丝一缕自自己身上化开的血。

唐易将他自己全身洗了一遍，湿淋淋地爬起来，便到书橱那去看。

连城闭上眼睛，潜运力，他虽然中毒颇深，琵琶骨上伤势严重，但功力尚在。

方才唐易帮他解了穴道，数月以来不能运转的力一点一滴开始聚合，只是功心法刚猛狂烈，不宜疗伤，他中毒太深，若是强提真气，非脏腑崩裂不可。

风写月对他太过了解，这才放心将他吊在屋中，料定他无法自行疗伤。

唐易自书橱上搬下许多书来，饶有兴致地趴在桌上看书。

连城并不看他，却也知道他的一举一动，温泉泉水涌动，十分温暖，他突然恍惚了一下。

连城记起了顾云息，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当年在璧州与醉月楼花魁下棋，输一局对一句诗，结果连输三十六局，以胭脂为墨在墙上书下《倾城劫姻缘歌》三十六句。

“哈——”背后那人打了个哈欠，伏在桌上睡眼惺忪地问，“你饿不饿？”

连城不答，过了一会，他淡淡地问：“你现在还提剑么？”

“哈？”唐易朦胧地道，“你不知道别人问你‘你饿不饿？’的意，就是说‘我已经饿了，你要不要一起吃饭’的意……”

他从椅上下来，从刚才自厨房里顺手牵羊来的篮子里取出两三个碟子，那碟子里是做好的凉菜，又摸出两壶小酒，微笑道，“你饿不饿？”

连城确是饿了。

“哗啦”一声，他从水里出来，盘膝坐在唐易身旁，浑身的水洒了一地。

唐易手忙脚乱地救起那几碟凉菜，喃喃地道：“你这人忒粗鲁野蛮了些吧……”

连城坐了下来，提起一壶酒喝了一口，唐易居然还顺手牵羊地了两付筷子，夹起碟中一块鸡肉便吃。

“喂，风写月不是对你死心塌地，怎么把你弄成了这副模样？”唐易抱着一碟鸡爪慢吞吞地啃着，小口小口地喝酒，“你这浑身肉瘤，看来倒也可怕得很。只不过‘连城’二字用来吓人已是足够，何况你吓人之时多半又不脱衣，弄这一身肉瘤做什么？”

连城“嘿”了一声，唐易本以为他不会说话，却听他道：“她要逼宫。”

唐易叼着半根鸡爪，含含糊糊地道：“我知道，她要做皇帝，要你做皇后……”

连城一怔，冷笑一声：“她说她唾手可得天下，要请我上座。”

唐易闻言很是失望：“原来她不是想娶你做皇后，是想你娶她做皇后。”

连城冷冷地道：“要朝要野，为帝为王，即使连城有意为之，也当亲手所得，何必假手人女子？”

唐易“嗯”了一声：“所以她就把你弄成这副模样？”

连城笑了笑：“她说要每日从我身上挖下一块肉来。”

唐易恍然大悟：“她要每日从你身上挖下一块肉来解恨，又怕你身上肉不够多，挖得三两下便死，所以在你身上下些毒药，让你长出一身肉瘤来，她好日日来挖。”

连城喝酒，默然。

“风大帮主果真是奇妙想。”唐易吃了几根鸡爪，斜睇着连城，“这种毒药定有解药，她爱你爱到发狂，万万不会给你下无药可救的东西，何况这些肉瘤难看得很，她看得多了，只怕也是不舒服。”

连城继续淡漠喝酒，不以为意。

两人之间，自此无话可说。

十二年前，未曾想过此生有对坐喝酒的一日；

十二年前，他未曾想过自己有弃剑而去的一日；

十二年前，他未曾想过自己有浑身肉瘤的一日。

此本是山巅，窗外云雾飘渺，汤汤山峦连起伏，十分苍翠，却有九分萧索。

两人对坐饮酒，四下渐渐暗去，月过千山，映照了窗一地白雪。

“今日……”

“当年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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