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凌晨，灵堂就恢复了原样。寄禅随着其他人走出来，见周家的小厮正抬着一盆盆清水冲洗地面，一盆清水泼下去，淡淡的血腥味泛上来，几个和尚不约而同地念了声佛号。

天还阴沉沉的，看起来不像个好天气。由几十个头缠白布的婆子闲汉组成的哭灵队伍，站在院子里还是挺让人瘆得慌。

这一天和尚们念经超度，哭灵的婆子仆人按时辰哭的抑扬顿挫，周家迎送了好多致哀的客人，到了傍晚，就准备发丧了。

一匹匹上好的白绢发下去，周家的小厮们骑马上前，将之缠在县城街道两旁的树上，一干事情准备就绪后，由孝子孝女打头，哭灵队伍随后的出殡队伍浩浩荡荡的启程了。

薄暮冥冥，漫天的纸钱乱飞，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，好像提早下了一场冬雪。

为了多拿一点口水银子的寄禅和尚也在出殡的队伍当中。在为周家公子和小黑丫头各念了一篇超度经文后，想到来玉河郡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小黑丫头，如今却躺在棺材里，他叹了口气，念道：“一切有为法，如梦幻泡影，如露亦如电，应作如是观……”

宁子夜躺在漆黑的狭小空间里，身不由己地颠簸晃荡，听着夹杂在悠扬哭声中的念经声，短暂地清醒了一瞬，又陷入了昏迷。

玉清寺内，一个胡须发白的大和尚穿着皂色棉袍，从禅室里走了出来，向知客僧问：“今天可曾接到灵澄禅师？”

知客僧长得白白胖胖，见住持大和尚发问，连忙凑上前来虚扶着大和尚的胳膊回道：“不曾见过师父说的灵澄禅师，只有一个年轻游僧路过，考虑到咱们要接待灵澄禅师，就不好留他，小僧就叮嘱他往周家去了。”

“年轻游僧，他可说他法号是什么？我刚收到玉山寺住持的来信，他说灵澄禅师佛法高深，年纪却不大，对了，灵澄禅师为人谦和低调，很少对人直喧法号。”住持揉了揉额角，叮嘱道。

知客僧心里打了个突，他把“年纪不大”四个字在心里念叨了一句，赶忙又追问道：“师父这灵澄禅师是什么来头，长什么模样啊？”

住持大和尚放下手背在身后，慢悠悠答道：“玉山寺住持信中说灵澄禅师智慧非常，佛法高深，是一位游历四方的大家。听说相貌端正清和，身高七尺有余，大约二三十岁。经常自称好像是寄……寄什么来着？”

端正清和，七尺有余，二三十岁，寄，知客僧每听一句，眉头就簇起一道褶子，昨天那个被他轰去周家挣口水银子的年轻游僧，看起来不就是长得端端正正，个子略高微瘦，年纪在二十左右，自称寄什么……禅的吗？

知客僧一巴掌糊在自己的脑门上，暗叹一声：坏了。住持大和尚要是知道自己把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什么禅师给轰走了，只怕下一秒走的就该是他自己。周家，周家这会儿已然送棺木出城，不知道还追不追的上了。

知客僧连忙去厨房找了个小和尚暂时顶了自己看门的工作，忙忙地跑进房间戴了顶毡帽披了件斗篷，牵上后院拉磨的小黑驴，悄悄摸摸地出门去追周家送灵的队伍。

送灵的队伍送到城西的青围山坡下，那儿早有挖好的新鲜土坑和石碑。领头的周家大老爷双眼通红，用帕子揉了揉眼睛，立刻就滚下了一串串的泪珠。

刚喘上几口气的哭灵队伍赶紧跟上，哭声震天响。棺材被抬灵的人轻轻放进土坑里，周家大老爷扑在上面哭的撕心裂肺，过了好久才由仆人搀扶着站起来。

纸钱撒的漫天飞舞，和尚们念完消灾除业障经咒，又念过超度经文，送灵的仆人们开始一铲一铲地用土将棺材埋了起来。

眼看着土堆慢慢变高，被修整的结实整齐，众人便拥着哭到快要失声的周家大老爷慢慢回城去了，只留下一座新坟和些许纸钱，在黄昏淡薄的光线里慢慢变得朦胧。

送灵结束，周家管家在城外给念经超度的和尚们分发了银两，众人就各自散开了。

寄禅随队伍出城时就背上了他的竹箱，这会儿领了银两也在发愁：县城里据他所知只有一座玉清寺，可人家都说了最近不接收挂单，而客栈之流人员混杂，也不是理想的落脚处。

眼看天色将暗，白霜一落，好人都得冻出毛病来。他忽然想到初来玉河郡时，曾在玉带河边上看到过一间小小的观音庙。

寄禅所求不过一间遮风避雨的房子，当下打定了主意，就往观音庙走去。

入夜，天光渐渐寥落，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，寂静的青围山却开始骚动起来。

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周家公子的墓前，冷笑一声，一手推倒了新立起的墓碑，另一只手掌对着坟墓一掌拍下去，整个坟头都几乎被推平了。

“一个小县城的商人，也想吞下造化丹，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。”这人看着泥土下露出的一角棺木，冷冷地笑着说。

“这棺材里躺着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，我看老鬼你怕是也不清楚吧？”棺木上黑影一闪，眨眼间又出现了两个人。

这三个人正僵持着，在他们周围，很快又落下了十余道黑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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