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碎影琐言 (12)(1/2)

作品:《生活的艺术

赵敏恒听了之后,哀从衷来,哇的一声大哭,趴在床上抽噎。孙清波回头就走。我看了赵敏恒哭的样子,也觉得有一股凄凉之感。二十几岁的人,不算是小孩子,但是初到异乡异地,那份感受是够刺激的。午夜过后,有人喊我们出发去搭火车,在车站看见黑人车侍提着煤油灯摇摇晃晃的喊着:“全都上车啊!全都上车啊!”

车过夏安,那是怀欧明州的都会,四通八达,算是一大站。从此换车南下便直达丹佛和科罗拉多泉了。我们在国内受到过警告,在美国火车上不可到餐车上用膳,因为价钱很贵,动辄数元,最好是沿站购买零食或下车小吃。在夏安要停留很久,我们就相偕下车,遥见小馆便去推门而入。我们选了一个桌子坐下,侍者送过菜单,我们检价廉的菜色各自点了一份。在等饭的时候,偷眼看过去,见柜台后面坐着一位老者,黄脸黑发,像是中国人,又像是日本人。他不理我们,我们也不理他。

我们刚吃过了饭,那位老者踱过来了。他从耳朵上取下半截长的一支铅笔,在一张报纸的边上写道:

“唐人自何处来?”

果然,他是中国人,而且他也看出我们是中国人。他一定是广东台山来的老华侨。显然他不会说国语,大概是也不肯说英语,所以开始和我们笔谈。

我接过了铅笔,写道:“自中国来。”

他的眼睛瞪大了,而且脸上泛起一丝笑容。他继续写道:“来此何为?”

我写道:“读书。”

这下子,他眼睛瞪得更大了,他收敛起笑容,严肃的向我们翘起了他的大拇指,然后他又踱回到柜台后面他的座位上。

我们到柜台边去付账。他摇摇头、摆摆手,好像是不肯收费,他说了一句话好像是:“统统是唐人呀!”

我们称谢之后刚要出门,他又喂喂的把我们喊住,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把雪茄烟,送我们每人一支。

我回到车上,点燃了那支雪茄。在吞烟吐雾之中,我心里纳闷,这位老者为什么不收餐费?为什么奉送雪茄?大概他在夏安开个小餐馆,很久没看到中国人,很久没看到一群中国青年,更很久没看到来读书的中国青年人。我们的出现点燃了他的同胞之爱。事隔数十年,我不能忘记和我们作简短笔谈的那位唐人。

由一位厨师自杀谈起

两年前的一期《新闻周刊》(一九六六年十月廿四日出版)有一段有趣的记载,译述如下:

从前罗马有一位厨师,名阿皮舍斯,以善制肉羹著名,他开设的烹饪班生意不大如理想,愤而自杀。给法王路易十四供奉御膳的大司务,名瓦台尔,在王家大张筵席的时候第一道菜未能按时端出来,羞愧难当,伏剑而死。法国还有一位著名的烹调大师,名拉吉皮埃,在拿破仑从莫斯科班师的时候,宁可冻死途中也不放弃他的厨司的位置。上星期巴黎又有一位厨师加入了这一凄惨的集团:据说三十八岁的阿兰·齐克,因为他开设的饭店被权威刊物《米舍兰向导》降级,失望自杀了。

这个饭店便是坐落在雷伯龙大街的rrr饭店,在这一年以前一直是属于两颗星的(烹调极佳,值得一顾)海味食品店,拿手的是鱼羹。罗斯福总统夫人最喜爱这个饭店,其他显赫顾客包括贝尔蒙多与温莎公爵。

三年前,齐克的父母退休,把店务交给了他和他的弟弟勒米。以后数月,有些顾客感觉到那绝妙的带有番红花香味的鱼羹有些退步。于是去年三月悲剧就发生了。《米舍兰向导》照例把入选的饭店分为两大类,普通饭店与杰出饭店,最近一期不仅把这一家的两颖星取消,而且根本未予著录。那一晚,这饭店里的气氛异常沉闷。“这太令人难堪了”,勒米对向他致慰的顾客们说。“我的父母于一九三五年创设这个饭店。一切都没有改变。我不了解。”

阿兰是父亲退休以后的首席厨师,觉得这两颗星的丧失给他的打击很重。“我觉得有一点像是一位将军被撤消了官阶,”有一次他对一位朋友说:“这是不公道。”情形一天天地严重起来了。阿兰开始砰砰地关厨房门,有了自言自语的习惯。别的向导书对这家饭店还是备加赞扬(例如颇有影响力的《儒利亚向导》就说这一家的烹调之优美一如往昔),但是不能使这位厨师振作起来。终于,九月二十二日黎明之前,就在饭店楼上的住室里,阿兰举枪自射心窝而死。上星期消息传出,《米舍兰向导》未加评论,但是勒米惨痛地说:

“我的哥哥自杀,是因为米舍兰撤消了我们的两颗星。”

芸芸众生当中,有一个人自杀,好像没有什么了不起。何况,自杀的是一个法国人,并且是两年前的事情,自杀的人又不过是一位在饭店里掌勺的大司务?不,人命关天,蝼蚁尚且贪生,若没有真正过不去的事情,一个人何至于自寻短见?这一位厨师的死,还是值得我们想一想,谈一谈。

自杀不是一件好事,不宜鼓励赞扬;若说自杀是弱者的行为,我也不敢同意。那毅然决然的自戕行为,很需要一些常人所难有的勇气。齐克先生之所以有那样大的勇气,是因为他以为受了太大的委屈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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